第九章 碾坊是一首老歌-《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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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的一个中午,天气阴寒。

    “义!宁义!”宁仁德在宁义家屋外头路口上喊道。

    “哎!”

    “吃饭了没?”

    “吃了。”宁义应道。

    “吃了就走,上学去!”

    “哦。”宁义找了下书包。

    宁义挎上书包走出来,和宁仁德一起去喊马小雨。在当阳小学四(二)班读书的宗流村的娃娃就只是他们仨。宁仁德家住上寨,一般都是他一路喊过来,三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马虎已经读六年级,马庆读五年级,上下学都各有自己的一帮人。宁仁风也读五年级,和马庆是同班,他俩经常在一起了。而另一个小伙伴宁仁青,在快要读一年级时染上天花,因救治无效已不幸离世。他俩都穿着蓝色涤卡中山装,脚上也是一双解放鞋,只不过宁义的衣鞋穿得久了,洗得发白了。

    马小雨半天才出来。她上穿一件红色棉衣,下穿一条黑裤,脚上是白边蓝帮球鞋,一身都是新的。宁仁德问道:“小雨,怎么这样慢?”

    马小雨道:“老坡叔来我家跟我爸商量修公路进村,我爸多做两个菜,所以就晚了。”

    宁义高兴道:“要修村公路了?”

    马小雨道:“对。听我爸他们说,政府已答应给炸药,我们每家出一百块钱,然后还要出工出力。”

    宁仁德道:“如果修路通到村里,以后拉东西进来就方便了。”

    马小雨道:“那肯定啦!”

    宁义问道:“估计什么时候动工?”

    马小雨道:“我爸他们说,现在先准备,要动工也是到明年夏季农闲时了。”

    上学路上,村寨的小伙伴们三五成群,背包的抱书的有说有笑,络绎不绝。宁义仨过了木桥,翻越山岭,走了不远就到学校。今天下午上的是音乐课和体育课。他们入座不久,音乐老师许静美进来了。

    “上课!”

    “起立!”

    “老师下午好!”

    “同学们下午好!请坐!”这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来当阳小学教书才有几个月。她不但长得漂亮,嗓音也很甜美,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听她的课。这时,只听见她说:“同学们,我今天要教大家一首歌曲,不是课本上的,而是时下大家流行唱的,叫《妈妈的吻》。大家先听我唱一遍,然后我教一句同学们学一句,争取用这一节课学会,好不好?”

    “好!”同学们齐声呼应。

    许老师开始唱道: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鬂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

    妈妈曾给我多少吻

    多少吻

    吻干我那脸上的泪花

    温暖我那幼小的心

    妈妈的吻甜蜜的吻

    叫我思念到如今

    ……

    许老师那悠扬悦耳的歌声回荡在教室里,让宁义联想到了妈妈平日里起早摸黑地操劳的身影,还有那严肃而又慈祥的面容,他感到这首歌唱出了自己一直想要对妈妈表达的一份心声。

    唱完后,许老师对同学们说:“好了,从下面起大家跟着我来,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同学们跟着老师一前一后地唱起来。马小雨和宁仁徳也是神情专注地跟着学唱。宁义看着她俩,脑海里竟莫名地想起在宗流民办小学读二年级时那唱歌的情景。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当阳乡各小学都集中到当阳民族小学举办表演比赛活动。宗流民办小学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有一个班,每个班只有十二三人。每年这个时候,宗流民办小学的三位马姓老师就感到非常为难,实在拿不出节目参加表演。民办校长马开廷就让宁义和马小雨组成一个男女生二人合唱,唱一首《小蜻蜓》。在比赛台上,两个小朋友声情并茂唱道:“小蜻蜓是益虫,飞到西来飞到东,不吃粮食不吃菜,是个捕蚊的小英雄。”结果获得了第一名,发来一张奖状和两个笔记本。马开廷很高兴,带其他两位老师依次到宁仁勤和马开和家喝酒,强调说这俩孩有出息,要好好培养。这次活动给宁义带来的鼓励较大,他暗下决心发奋读书。

    下午放学回到家,宁忠对他说:“哥,妈让你抬一副空谷箩去碾房装糠。”

    “哦。”宁义应了一声,把书包挂在屋柱钉子上,转身进睡房换穿破旧衣服。

    “妈让你先吃饭再去,以防万一排队久了才不挨饿。”宁忠补充了一句。

    宁义抬着一副空谷箩往碾房走去。碾房在寨脚银龙河一座木桥桥头附近,距离村里有一里多路。碾房上前方银龙河里拦有水堤,河水顺着水沟流到碾房后面,安上一个木板闸门。水沟旁边是一块水田,用来蓄水。当蓄水满时方能开闸,顺着一条倾斜木槽冲推水车。这是利用传动轴的原理,将水能转换为机械能。当水车转动时,它的横轴连着一块竖起的转盘用其边上的木牙,与另一块横摆的转盘边上的木牙相格,从而带动该横转盘旋转。木牙直径约为八公分,长有二十公分。转盘厚度约为十五公分,直径大概一百五十公分。横装的转盘中间装上一根竖轴直通碾房上方,竖轴顶端横装一把转杆,转杆尽头安装碾石,碾石下方是一圈石槽。水车、轴、转盘一般用枫木等耐水木质来做,木牙用板栗木等坚硬耐磨木质来做。当把谷子均匀撒进石槽内后,便可放水推碾子了。石槽圆圈中间还安装一副磨石,是用来磨苞谷面和小麦面粉的,它可以与碾子互相换用。银龙河边上共有七八座碾房,都是附近村寨各小队的财产。其实这些都是解放前各村地主家的财产,土改后就归公了。

    宁义走到碾房时,吴阿仰正等在门口,她对宁义道:“义儿,还有五担谷子才轮到我们家,估计也要到半夜三更才得碾,你吃饭了没?若吃了你就守在这里排队,碾好了就搁一边。我先回去,明天打早过来抬。”

    “哦,我吃过了。”宁义应道。他看见屋内屋外摆放八九挑谷子,有三个人坐在那里吸烟等候,不是宗流村的人,不由问吴阿仰道:“怎么还有这么多,妈?”

    “这段时间是干涸季节,河水小,蓄水慢,几乎两个钟头才碾成一担谷子,大家排队就变得越来越多了。”吴阿仰道。

    “妈,那你走嘛,这里我来做就行了。”宁义道。

    “好。这是电筒,晚上要注意安全。”吴阿仰递电筒给宁义,走了。

    宁义走进碾房内,里面是两个通间,光线阴暗。工作间里碾子顺着谷槽滚转;有人正摇动风簸分离米糠,糠屑四散,扇风的人全身灰扑扑的只见一口白牙。休息间摆放几担谷子,靠板墙下安放一张木床,铺上一层干稻草,盖着一张破旧竹席,竹席上堆放棉被,棉被边上汗渍斑斑,应该是很久没有拆洗了。碾房板壁上到处粘贴报纸,发黄的报纸上有一幅显眼的图片,周总理面带微笑正与外宾握手。守碾房的人是马营长,他负责碾房的一般维护和保养,待遇是除了宗流一队各户外,其他外来村组人家抬谷或麦等物到此加工,每担都得提留一斤大米或面粉给他。如果队外人家来加工多一点,他的收入就可观,反之就少。往常有人羡慕道:“老水爷,你现在也像一个国家老干部了,整天有人送米上门,发财了!”这时,马营长淡淡道:“守个破碾房能发财么?只要不饿死就算好的了。”

    马营长从碾房后门走进来,他手拿一块小木片,眼睛寻觅屋角。宁义问道:“老水爷,你找什么?”

    “我找黄油。”马营长在床脚翻弄一阵,找到了一个油斑斑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润滑油。他把黄油袋提起,对宁义道:“走,看爷爷擦油去。”

    “哦。”宁义跟着马营长走到了屋外水车处。水车挨着河边,架在一堵石墙上,正在旋转,雪白的水花四溅,落到石墙的石头上,石头生出青苔。马营长勾着腰冒着水花小心翼翼地走在石墙上,回头叮嘱宁义道:“你就站在那里看,不要下来,这上面太滑了。”只见他掀开水车轴头铁盖,用小木片醮黄油擦着轴头。轴头是一层钢圈套在木头上,外边又是一个半圆形钢座。因水车昼夜运转,轴头磨得白亮。马营长擦了一阵,把轴头铁盖盖好,返身走了上来。宁义又问道:“老水爷,只擦这里吗?”

    马营长道:“里面的轴头,前两天才擦油。”他岔开话题道:“小义哥,你想不想跟我去河里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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