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性笔 毛线短裤 铁榔头-《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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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到马开宗家时,人基本到齐了,马开和也在里面。马开宗从屋角拖出一袋东西来,打开,里面全是衣物,有长袖衣服,有长裤,有帽子,有短袖衬衫,还有一条蓝白相间的毛线短裤。衣物已经半旧,但款式相对这偏远山区来说却是新颖。马开宗对大家说:“今天喊大家来,就是要分这一袋衣物。这些衣物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是上海居民对我们贫困山区人民的一片拳拳之意,一份友爱之心。目前已经入冬,天气要变冷了,他们怕我们穿不暖,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捐献了爱心,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拿给我们穿,说实话,我们得感谢他们。”这时马开生就和身边人说笑,要送就送新衣服嘛,把这些穿不得的旧衣服拿来给我们,万一有虱子咋个办?众人笑了。马开和道:“大家不要开玩笑,这是上海人民对我们贵州人民的一种兄弟情,虽然东西不多,但足见全国各地人民团结友爱心连心。我们是个穷地方,难得有人对我们好,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马开宗笑道:“大家还嫌这样嫌那样,这堆东西还不知道够不够分呢,我们先把它点出来再说。”

    众人七手八脚清点这袋捐献衣物,不多不少,除了有两个帽子算作一份外,其余的恰恰够配每户一份。这时,马开宗道:“衣物有限,这有好有次,有贵有便宜,要想平均分配已是不可能,我们也没必要那么认真。我们只有编号抓阄,得好得次各凭运气,最好谁都不得意见。你们看如何?”

    众人一致说好。马开宗就找一个算术作业本来,从“1,2,3……”编了五十六个号数,各揉成一小疙瘩,搅和一起放在桌子上,由大家抽选。

    宁义伸手随便抓得一个阄,打开一看,是“48”号,对上的东西是那条毛线短裤。唉,哥弟俩对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遗憾。怎么得这样东西?要是得一件衣服也好嘛。运气不好,没办法,只好认了。不过还别说,翻春后天气暖和了,哥弟俩放学回家就轮流换穿,度过了一夏。

    过了几日,宁昌全来找宁仁勤,相邀出门挣钱。宁昌全也有五十出头了,他对宁仁勤道:“现在冬耕冬种已经结束,田土里没有什么大活路了,在家里除了做一些田间管理外,就是砍柴割草。田土的活路由女人去干,就算辛苦一点也干得下来。而砍柴割草,娃娃也得十多岁了,他们放学回来便可帮上手。我们这些当家人就腾出手脚到外面寻活路,看能不能挣钱回来过年,这年头花钱的名堂越来越多了。你看身体怎么样,能不能陪我和仁锦出去?”

    宁仁勤答道:“老全爷你说得对,这年头钱不经用了。想包产到户那年,小孩上小学一年级报名费只用六角钱就够了。现在呢,没有五六块钱就拿不下。这才短短的四五年时间啊。我们这里离县城远,要培植蔬菜也不现实,每年除了油菜籽换点钱确实远远不够用了。既然你和锦叔能喊上我,我们就一起去。我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不能喝太多的酒而已。”

    宁昌全道:“那就说定了,这两天大家把铁榔头整好,再准备点路费,择个吉日就出门。”

    宁仁勤道:“不知老全爷你们打算去哪个方向?”

    宁昌全道:“我们谁也没有多少路费钱,尽量去近一点的地方,到火车站坐火车去贵定那边,砌堡坎活路应该有做。七不出门八不归家,后天是初八,又属龙,日子还可以,我看干脆就落实后天去嘛。”

    宁仁勤道:“好嘛。”

    宁昌全走后,宁仁勤收拾东西起来。他从屋角一堆杂物中翻出一把铁榔头。这榔头有点像十字镐,不过有一头是四方钝锤,一头像锄头口,既可锄地又可砸石头,中间插一根六七十公分长的木柄,是一把砌堡坎的好工具。宁仁勤的这把榔头是前年到清江街上一家铁匠铺买来的。那年他和宁昌松也是在冬月间到过广西河池做过活路,去年因为生病在家不出门,今年必须出门,若非如此手头更紧了。砌堡坎是一份苦力活,但也是一门技术活。他们一般给私人砌屋基或者牛猪圈堡坎,没有水泥灰浆作为凝固材料,纯粹靠石头堆砌然后填土,这就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有些新师傅砌堡坎,往往前脚还没走后脚就发生垮塌,闹出不少笑话。所以许多需要砌堡坎的人家,他请师傅也得看年纪。年龄在四十上下的,体力好经验丰富,干活路又快又稳。毕竟砌堡坎活路有限,出门干这活的尤以老壮年为主,大部分年轻人在家除了砍柴割草外,田头地间的活路又少,他们就显得十分轻闲。人一旦轻闲了就想玩乐。这年头也没有什么玩的,就是打点篮球,然后成堆打扑克。打篮球是锻炼身体,打扑克是娱乐活动,两者皆为丰富劳余生活。但打扑克发展到后来就慢慢变味了。开始玩扑克时不附加什么条件,大家玩得还算开心。后来有人提出输家脸上抹黑灰或咬稻杆,大家觉得有点刺激。再后来就感到这种方式不过瘾,于是开始赌烟,输一局拿出一棵烟。至于烟的档次也是有升级的,先是一角二分钱一包的“合作”烟,渐次到二角钱一包的“蓝雁”烟,最后发展到三角五分钱一包的“朝阳桥”烟。然而赌烟还是无法满足年轻人的欲求,他们便五分一角的赌起钱来。老人们看见了,摇头叹气道,这样搞下去,偷鸡摸狗的事就要出来了。

    第二日晚上,宁仁勤把出门需要带的东西收拾妥当,让吴阿仰煮一鼎罐糯米饭,然后炒一盘鸡蛋,又从土坛子里掏出糟辣面来掺黄豆炒一个黄豆面辣锅巴,煮一大锅白菜汤又放一些油渣进去。这顿晚餐算是比较丰盛了。这也是为宁仁勤出门饯行。现在,宁仁勤家六口人也算不大不小一个家庭了。宁义和宁忠,三妹宁琴还有四弟宁兆,四个娃儿活蹦乱跳的。宁仁勤年少时是孤儿,那种孤苦凄凉的感觉伴随他走完少年时期。他看着眼前一大家子人,心里面暖和和的,感到有点自豪。但一想到嗷嗷待哺的四张嘴巴,刚从心底冒出那点兴奋的火苗便蔫了下去。虽说养崽不算米,但这米也得想法子去弄啊。饭间,宁仁勤对宁义说:“我这次出门,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回来的。你放学回家后,能做的事尽量拣起来做。砍柴割草这些事情,主要由你做。而放鸭赶鸭,喂猪喂鸡,拉牛喝水,由宁忠做。宁琴也快要七岁了,也懂事了,就负责在家把弟弟带好。这样,你们妈妈就可以放手去田土里干活路了。等爸爸回来后,给你们每人买一套新衣服过年。”

    “嗯。”宁义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去找很多很多钱回来,爸爸?”宁琴天真问道。

    “哎,你要把弟弟带好。”

    “等你回来我还要买一双鞋子。”宁忠要求道。

    “好,到时给你买一双解放鞋。”宁仁勤应付道。

    “我要球鞋,不要解放鞋。”宁忠道。

    “你爸爸都还没出门,争什么争?等回来了再说。”吴阿仰骂宁忠道。

    宁义问宁仁勤道:“你明天什么时候走,爸爸?”

    宁仁勤道:“我们凌晨三点出发,走几个钟头的路去赶明早七点的慢车。”

    睡前,吴阿仰问道:“这次去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宁仁勤道:“说不清楚,这得看活路的情况。如果运气好,一去便遇上活儿,那就回来早一些。如找不到钱那可能回来晚一些。有时找不到活儿,路费也没有了,那就只能讨饭寻活了,肯定回来更晚。不过,下雪结冰无法干活也要想办法回来。”

    两人侧头而睡,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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