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性笔 毛线短裤 铁榔头-《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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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宁义走到大路上时,谁知马小雨却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笑。宁义心内咯噔一下,小雨怎么在这里?于是问道:“小雨,你还没走?”
“我才从教室出来,看见你在那边,等你一起回家。”马小雨道。其实小雨早就看到宁义在那边神神秘秘的,她不好过去打扰,只好在这里等待。现在的她不知怎地对宁义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在尚未读书之前,小雨对宁义不但没有好感,而且还厌恶。原因是看到宁义带宁忠时不讲究,经常让宁忠随地屙屎屙尿。后来一起上学,对宁义的了解不断加深,就觉得他不但学习好,而且不保守有耐心,谁问题目都会不厌其烦地教。更重要的是,妈妈李梅经常在她面前夸赞宁义勤快,砍柴割草做家务样样来,嘴巴还甜很讨人喜欢。故而小小的小雨对他逐渐改变了看法。
宁义问道:“仁德呢?”
马小雨应道:“走在前面。”
他俩默默地走在学校过道青石路上。当阳小学是建国初期省立十所民族小学之一。学校里有独立的教师办公室、大礼堂、教学楼和宿舍楼。房子为砖木结构,黑瓦青砖。教学楼前有一块大操场,足有四个篮球场一般大,然而实际上只有一个篮球场,其余是草坪地。学校历经几十年的绿化管理,大树枝叶婆娑,风景优美,学习环境舒适。
他俩刚走出校门,看见宁仁德在路边停住。宁仁德朝宁义他们喊道:“义、小雨,听说绿杉村来了一帮外国人,你们去不去看?”
“去!去!你去不去,小雨?”宁义兴奋道。
“外国人是什么样子?我也去!”马小雨也激动道。
“我也从不见过外国人。走!”宁义道。
绿杉村距离学校有一里路,原来叫绿杉大队,后来包产到户后,当阳人民公社便改称为当阳乡人民政府,大队也跟着改喊为村。像宗流大队就喊为宗流村了,大队长改喊为支书。当阳公社原来的领导班子成员已经调往清江区政府,大多退居二线等待退休养老。当阳乡人民政府调来了一些新的领导,而吴元伟却当上了乡长。这不但是国家对他工作出色的充分肯定,而且还是让他乘上了干部年轻化这趟列车。
宁义三人一路小跑过去,生怕去晚了看不见外国人。他们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即刻到达。那种迫切的心情比当年去洪兴寨看演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我们现在想看到外星人的那份期盼一样。他们一路上听人说来的是一群徳国人。他们来干什么?宁义不知道。在他的印象里外国人不是什么好人,原因是他自小便听大人们说当年有一群强盗闯进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中国大地在铁蹄的蹂躏下惨不忍睹,这群强盗就是八国联军,当时他对外国人就恨得咬牙切齿。该不会来中国抢劫吧?他想到。
他们到达绿杉村时,也是人流蜂涌,热闹非凡。看稀奇看古怪,人人都抱着这种心态,从四面八方涌来。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欢声笑语,热情洋溢。绿杉村的村民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向德国人敬酒。有的德国人在一边举起相机拍照。翻译官不断翻译。十多个德国人有老有小。他们金发碧眼,大鼻子大块头,几乎都是胖子,走在坑洼不平的乡村路上颤颤巍巍。他们这肥样子,当年中国人为什么打不赢呢?宁义第一感觉是这样。再后来,他就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惭。翻译官不断向着众人解说,这是德国友人,他们是有钱人,来我们中国旅游,到这个地方来了解我们农村的发展情况,大家要欢迎。有一些人就鼓掌。德国人满面笑容,每人背着一个旅行包。他们不断地从包里拿出许多小东西诸如糖、作业本、笔和小玩具散发给围观的小朋友。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德国女人走到宁义的前面,向他打手势,意思是喊他走过去。宁义不由挪动脚步走到她的面前,只听她用汉语向宁义打招呼:“你——好。”宁义有些难为情地回应她一句:“你好。”这个德国女人笑了,从包里拿出一支花纹红白蓝相间的水性圆珠笔递给宁义。宁义傻傻地伸手接起,那外国女人却笑着走开了。从此刻起,宁义学会了与人打招呼的第一句问候语就是——你好。也就是从此刻起,他暗暗告诫自己,在不了解真实情况的前提下,不能对他人有所偏见。
看了一阵,他们仨便回来了。在路上,宁义拿着圆珠笔爱不释手。宁仁德和马小雨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宁义想了想,把笔递给马小雨,说:“小雨,这笔你拿去用。”
马小雨讶异道:“拿给我?”
宁义道:“对,拿给你,我不用了。”
宁仁德在一边无言笑着。
“不行!我不能要!”
“为什么?”
“这是人家送给你的,又不是送给我。我怎么好意思要?”
“我们是谁拿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三人中只有你是女生,这笔就该你拿!你说是不是,仁德?”
宁仁德笑道:“要我怎么说呢,人家德国人送给你,是人家的心意。你送给小雨,是你的心意。小雨要不要,是小雨的意思。”
“说什么,我们三个一起去,得的东西就是我们仨的,这笔又不能分成三份,小雨最小又是女生,我俩让给她不行吗?”
“我不要,你还是拿着吧。”马小雨推辞道。
“就当我送给你,好吗?”宁义急切道,把笔塞进马小雨书包里。
“既然宁义有心送给你,就收下吧,小雨。”宁仁德也在一边劝道。
“好吧,谢谢了,宁义。”马小雨有些不好意思,收下了。她满心欢喜,这支笔十分漂亮,莫说当阳供销社商店没有,就算是整个清平县城都没见过。她感到这支笔好珍贵。
晚上,宁仁勤对宁义说,马开宗刚来通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分,你去看一下是什么。这一年来,小队上有什么小事,宁仁勤都让宁义去参加会议,他一点都不热衷在人多的地方。这也许与他身体欠佳心态不好有关系。这事说来话长。包产到户后,宁仁勤开始还是用集体时的稻种——高脚稻和黑壳稻。这两样品种稻茬稀疏,稻穗颗粒不多,且由于稻杆太高,稻谷快要成熟时容易被风吹倒,又往往遇上阴雨天气,弄不好稻穗发芽。再则黑壳稻不能下化肥太重,下重了收割时得到的不是饱满的谷粒,而是空壳。尽管每个农户在田间管理上要比集体时做得到位,产量都不明显。第二年,有人引进了“珍珠矮”品种,经过农肥和化肥的综合利用,当时评估为一亩的田一般要增产两三百斤。这一下,用上的人家就宣传,人们纷纷改用增产水稻。第三年,又有人引进了“贵朝”品种,每亩的产量又比原来增加了六七百斤,虽然米饭有些粗糙,不怎么好吃,但总比掺上杂粮好。这时,有些人家就用剩余的杂粮来喂猪,集体时每户只能养一头,因为都是掏野菜喂,无法养多,这时人口多的家庭都可养两三头了。粮食增收,大家对生活渐渐充满信心。在这种情况下,吴阿仰就对宁仁勤说,现在年头有些好转,还想再生一个妹妹,两男两女,才算完美。于是去年吴阿仰又生了一个,但不是妹妹,是个弟弟。是个弟弟也好,大家都非常高兴,纷纷前来道贺。这个阶段,不只宁仁勤家生娃娃,宗流村几乎一半的家庭都有新生儿出生。这时候,他们认为的麻烦事就来了。一九八o年,计划生育的工作就开始了。当时计生工作队进驻马开坡家,喊一些年轻妇女去做上环手术。马虎、马庆和宁义看见几个穿着白大卦的女医生手上戴着薄薄的白胶手套,在马开坡家一个睡房里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还时不时扔出一个软软的胶袋出来,马庆跑过去捡起来吹成一个气球,有些大男人看见了,便阴阳怪气地笑着。马庆的爸爸马开邦看见了,忙不迭骂道,傻崽,那东西脏得很,快点扔!宁义十分不解,这么好的气球,怎么让扔?结扎在当阳这里真正实施的时间是在一九八二年。当时宣传的政策是“一胎上环,二胎结扎”,但实施不是这样。因为计划生育对广大群众来说是新生事物,凡事不能过急。所以在这一年,无论有多少个小孩,只要不是当年及以后出生的就免于结扎手术,如是当年出生且为超生的必须无条件地去结扎。这一时期,人心惶惶,大家纷纷说,这与阉猪有什么区别?老人们都在叹气道,每个年头都有它不同的灾难。当阳这里,虽不像古时男耕女织,但男人在家庭中仍然是支柱。这时,许多家庭都让女人去办结扎手术。医院的医生就在女人的肚皮上割一个口子,把里面的输卵管切断。有的办结扎手术回来后身体恢复不快,就说这比坐月子还难过。有手术做不好的回家大半年都下不了地干活。吴阿仰看了听了,心里十分恐惧,在家和宁仁勤独处时眼泪不觉哗哗淌下,不言不语。宁仁勤看了就心烦,骂道,当初你偏要生,现在害怕了?吴阿仰回了一句,我偏要生?没有你我怎么生得出来?宁仁勤无语了。后来,宁仁勤听人说男人做结扎手术比女人恢复得快,只是把输精管割断,用丝线捆扎,创口小不伤身,只痛一时过后便没事了。他便去邀几个关系好的一起去清江区卫生院动手术。他们到医院后,医生说现在又改变技术了,不用割断输精管了,只需在输精管上打一针便可以,但手术后二十四小时内不能饮酒,否则要出事。手术做好后,恰值中午,大家都饿饭了。他们中一人便说有亲戚在清江街上,要带他几个去窜客混饭吃。几人去了。亲戚十分热情,煮了一锅肉,给每人倒上一碗酒。他们说不能喝酒,亲戚说喝一点应该没事。他们想了想也认为应该没事,便大着胆举碗相邀起来。谁料晚上回到家后,其他人没事,就唯独宁仁勤全身疼痛得要命,一个大老人嚎叫如牛。吴阿仰着慌了,赶紧喊宁昌松和宁昌全过来。他俩一看,也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能想到的便是找驱鬼师。驱鬼师来了后,拿起一把斧头敲打灶边和板壁,口里不断念着咒语。然而不见好转。驱鬼师也着急了,直摇头说这肯定与鬼没关系,赶紧找医生。宗流村的赤脚医生马开玉过来一看,也摇头说还是医院的医生来才行,他亦没有办法,那就只有等到天亮了。那一晚上,赤脚医生和驱鬼师都抱着一种救死扶伤的精神,不计报酬地帮着熬夜守到天亮。那时的情景,宁义回忆起来都要感动得掉泪。宁仁勤哼了一个晚上,天亮后当阳医院的张医生来了,说这是过敏,打了两针,也不知是什么药,反正宁仁勤慢慢好转了。但同时也留有一个后遗症,经常头晕。三个月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对宁仁勤也是一个致命打击。宁仁勤在分割山林时共得四块,有在山腰间,有在山头上,其中有一块杂木林就在依南山岩壁下方。这一日下午,他正在山林砍柴,突然从依南山顶上有一块约十多吨的风化石往下滚落,轰隆一声分裂成上百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朝他飞奔而来,轰隆隆地响彻山谷。宁仁勤悲叹一声,这下完了!本能地躲到一棵比碗口粗的松树下。说也奇怪,轰隆隆的滚石擦身而过,他竟能幸免于难。滚石过后,宁仁勤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全身筛康般发抖,无法站直。当晚回到家后,颤抖着声音对吴阿仰和宁义他们说,今天幸好有祖宗神灵护佑,要不然就与你们阴阳两隔了。不几日,宁仁勤渐渐觉得浑身乏力,无法出门干活了。农村人比较相信迷信,吴阿仰撕一点宁仁勤的旧衣线头,带上二两米去请巫婆看。说你也不相信,巫婆竟能把落石的过程说得一清二楚,她说宁仁勤的魂魄飞天了,要还魂。吴阿仰回来后,又去集市上买一只鸭子,再请另一男巫师和驱鬼师来设台扶乩还魂,过一段时日,宁仁勤便好转起来。但人多的地方,他还是不太想去凑热闹。于是只要有空,宁义就有机会参加一些会议了。宁义现在回想起来,这扶乩还魂也许就是一个心里安慰。当时宁仁勤受到惊吓,十之八九便是心脏出问题。
吃完晚饭,宁义起身去开会。宁忠也读二年级了,虎头虎脑的,把饭碗一丢桌上,也要跟着宁义。走可以,注意不要在路上摔倒。宁仁勤叮嘱道。哥弟俩打着手电高高兴兴地往马开宗家走去。现在一队的队长是马开宗了。包产到户后,宗流大队变为宗流村,村里面临选举。第一步,选举支书。支书候选人是马孝海和马开坡,还有另一个名额由村民自选。大家认为马孝海当大队长也有十多年了,组织能力强,说话头头是道,但为人过于冷傲,爱摆官架子爱耍官腔,国家拨下的供应粮先吃饱才给别人安排,而安排给别人也好,都是高兴给谁就给谁,真正需要救济的户头却沾不上边,得到救济的人家恰恰有吃有喝,他也经常受邀吃喝。而马开坡当副大队长才几年,为人比较实在,而且年轻有干劲,应该是合适人选。经过一比较,一投票,就选上了马开坡。选村长时,几乎毫无悬念地选上了马开和。虽然只是选举村官,但老百姓凭着多年的经验,就说了一句话,新媳妇早起三天,新官上任三把火,谁在那位置久了,都是一个马卵样。马开和留出的缺便由马开宗顶上。现在开会也不到宁昌松家了,谁当队长就去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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