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收和冬种-《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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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日里,宁仁勤等一队的社员在队长马开和的组织下,为了冬耕冬种,大伙干得如火如荼。天气渐渐生冷,太阳不知何时躲进乌云里,天空阴沉起来。过了几日,天空中飘落牛毛细雨,绵绵不绝。尽管如此,人们都还在戴着斗笠披上蓑衣,照常上工。
宗流寨有马、宁两姓,马家人多,在下寨;宁家人少,在上寨。马、宁两家可以通婚,全寨几乎就是一个联姻网。宁义家在东头,又是宁马两家交接之处,但因堂公宁昌松到寨脚马家上门,所以宁义也往下寨走得多,对于上寨就显得十分生疏。毕竟五岁都不到的孩子,他接触的人和事就非常有限。这日下午,雨停了,但还是有些阴冷,宁义想到上寨转一下,他喊宁忠一起出门。宁忠可不想走了。这时的宁忠快要三岁,也知道冷暖了。他说外面有点冷又潮湿,不想出去,只想待在家里。宁义便问他一个人怕不怕。他说在家里不怕。宁义好似脱缰的野马,顿觉轻松无比,心情极佳地往宗流上寨乱窜。他顺着大路左拐右转走到了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这里房子密集相挨,一排木房前留有一块空坝,坝上铺有一层青石板。在这里,他遇上了三个男孩,年龄比他大一点。宁义上前去问他们干嘛,他们就说洪兴寨有外地人来演戏,他们正准备过去看热闹。他们问宁义是谁,宁义告诉了他们仨,并问他们叫什么名字,有一个最大的便说,他叫宁仁风,有六岁了;另一个次大的叫宁仁青,五岁半了;最小的一个叫宁仁德,刚好五岁。宁义就说看他们个子几乎一样,怎么区分谁大谁小。宁仁风就说很简单,只要他们一摔跤,就可以看出来了,谁厉害谁便是最大的那个。宁义请求他们带他一起去看演戏。宁仁风就说除非你是我们的朋友。宁义就问怎么才是朋友。宁仁风就让他和宁仁德摔跤。宁义犹豫了一下,便和宁仁德摔跤起来。摔跤一会儿,宁义便要倒下。宁仁风在一边看出来了,就说这样不行。宁义一边摔跤一边说,你们就饶我了吧,我是最小,肯定是最不行了。就这样,宁义又结识了三个小朋友。他们四人就从寨西头出发,翻了两道山梁又走一里多的平路就到洪兴寨了。洪兴寨有一个民办小学,小学前面有一块球场,此时人们围得水泄不通,只听里面锣鼓声声。宁义他们四个扒开大人挤了进去。只见一个壮汉光着膀子躺在满是铁钉倒立的木板上,他的胸脯上压着一块大青石,另一个人抡起大铁锤使劲砸,最后青石破碎。他站了起来,面不改色,一点也没事。人们报以掌声阵阵。接着表演魔术,有一个留有八字胡的胖子,用木锯渣在地上生火,冒着青烟,然后他拿着一把竹扇跑到木锯渣旁边扇了两下后,走到球场中间。这时只见他用竹扇往屁股轻轻扇着,他张着嘴巴,从嘴里冒出缕缕青烟。他的扇子扇得越快,嘴上的青烟冒出越大,最后他嘴里吐出一条红丝带,越拉越长。人们感到十分神奇,又鼓掌起来。下一个节目还是表演魔术。只见一个中年人走出来,穿着灰色的短袿,腰间缠绕黑色的腰带,他手里拿着一根大麻绳,要求围观的人群能走出十个力气大的来,用绳子缠住他腰部,每头五个人拉扯,像拔河一样。开始,这十个庄稼汉还怕把他拉痛了不敢使劲,后来表演的人示意他们不必担心,尽管使劲,他们就鼓起腮帮嘿嘿猛拉,刹那间人和绳子各自分开,十个人还在卖劲拉绳,而演戏之人却在一边悠然自得,毫发无损。人群又报以掌声。最后一个节目是表演柔术。他们把民小的课桌搬出来,将课桌拼成一个平台,然后再放两把椅子架在平台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绸缎衣裤,爬了上去。跟着上去一个老头,老头把一朵花放在椅子脚下。那女孩站在椅子上,仰身弯下腰来,慢慢地卷身,头部伸进椅子脚里,用嘴把花朵叼起,又慢慢地收回来,难度之大,令众人叹为观止。等她一切恢复原样后,众人又报以更为热烈的掌声。庄稼人天天抬着东西,腰板硬得像块钢板,谁曾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柔软的腰身呢?他们就感到这女孩非常了不起。表演结束后,人们纷纷说,这个河南杂戏团,只要一百块钱,请得值!反正都是用洪兴大队的公款,众人一饱眼福,得个开心。这时宁仁风就一个劲儿可惜道,我们来得太晚了,前面肯定有很多精彩节目,错过了。宁义就说谁叫你让我们摔跤,耽误了。宁仁风就说不是这么回事,是他们得到的消息太迟了。宁义暗道幸好你们仨得消息晚,否则我还能跟着来吗?旁边就有一个老头笑对他们说,小娃儿们,前面表演的是耍猴耍狗,后面才是这些,莫说你们感到好看,我老汉活了这大半辈子也是头次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演呢。
众人散场。宁义和刚认识的三个小伙伴便一起回来了。一路上,宁义感到十分高兴。今天是他从能记事以来最为开心的日子,彻底自由的日子。宁忠不跟着后面,他心中没有羁绊,毫无顾虑。他感到兴奋的是又结识了三个朋友,而朋友们又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收获,让他看到了一场终身难忘的杂技表演。这一次,他可以在马虎、马庆面前摆谈一番了。他的心儿一如三四月间的花儿慢慢地张开,渐渐感受天地间灵气,然后热情开放。
宁义和三个伙伴分别后,又在寨里石头路上拐来拐去地回家。晚秋时节,昼短夜长,天黑得快。当宁义回到家门口时,天色已黑,鸡鸭进窝回笼了。家里好像有许多人,声音有些嘈杂,宁义心里疑惑不已,一丝不妙的念头爬上心间,他的心儿嘭嘭跳了起来。宁忠倚在大门槛看见了他,说了声:“哥哥,爸爸快要死了。”真是晴天霹雳,宁义只觉眼前发黑,快步走了进去。
昏暗的屋内,微弱的煤油灯火被门外几缕冷风吹得扑闪扑闪。地灶边铺着一层稻草,再盖一张粗棉布,宁仁勤就躺在棉布上,一张薄棉被盖在腰脚处。宁仁勤脸色苍白,微闭着眼,紧咬牙关,不吭一声。刚才当阳医院的医生张治民已经给他清洗伤口,缝了十多针,撒白药止血,用纱布包扎好后,再打一针青霉素消炎就走了。宁昌松给地灶添加干柴,地灶的火焰旺了起来,映照着每个人的脸上红彤彤的。吴阿仰坐在地灶边,泪水漱漱而下。宁昌松的大儿子宁仁金和女儿阿桃坐在宁仁勤旁边,两人关注着宁仁勤的动静。宁昌松的老婆马阿娜坐在吴阿仰身边,她劝慰吴阿仰道:“仰嫂,既然勤哥伤口的血已止住了,就会好起来的,你也别太难过了。”吴阿仰嘤嘤啜泣起来,却说不出话。宁昌松道:“冷静,冷静,还有我们在呢。”
坐在宁昌松旁边的还有宁昌全、宁仁东、宁仁锦、宁仁桥几个本家叔伯兄弟。他们几个面色有些凝重,这时听到宁昌松这样说后,宁昌全附和道:“是啊,刚才张医生也说了,仁勤的伤口虽然下得深,但不伤及骨头,会很快便好起来的。”宁昌全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中等。
宁义走到屋里,看到爸爸躺在地上,不敢说话,默默地拿起一只板凳坐到宁仁勤头前。吴阿仰扫了他一眼。虽只是一瞥,也不是严厉,含着些微怨气,却令宁义噤寒若蝉,刚才看杂技表演的那股兴奋劲儿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此刻的心态比较复杂,要哭吧,哭不出来;要说不在乎爸爸吧,也不对,只是觉着头皮发麻。
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宁仁志走在前,吴国才和他的儿子吴元锐跟着走了进来。吴元锐二十出头,体格高大。宁昌松向吴国才打招呼道:“亲家公来了。”
“嗯,你们辛苦了。”吴国才应道,低下头看宁仁勤的伤情,可是伤口已被纱布包扎,他无法看见。宁仁勤睁眼想动,吴国才摆一下手,道:“别动。”他找一只凳子围着灶边坐了下来。他问宁昌松道:“亲家公,这是怎么回事?”
宁昌松道:“这两天不是在冬耕冬种吗,仁勤喂的小黄母牛还不能犁田,于是去赶队长马开和的大黄公牛,谁知到了田头,仁勤要把轭木套上牛脖时,那牛竟欺生,晃动牛角扑向仁勤。仁勤赶紧后退,却被一个土堆绊倒了,那牛冲上来把他抵在田头,幸好马开生也在同一块田犁田,见事不妙便抄起竹梢跑过去狠抽牛眼,那牛痛了就一下跑开了。仁勤的上身被划开两道血口,大家赶紧找红牛藤捣碎敷上止血,几个人便把他抬回来了。”
这时,屋外又响起脚步声。马开和和马孝福走了进来。马开和关切问道:“仁勤,感觉怎么样了?”
宁仁勤又睁开眼,微弱道:“开始不觉得痛,现在感到热辣了。”
马孝福接口道:“肯定是这样,刚才伤口麻木,现在才会有感觉。”
马开和道:“仁勤,你感到怎么样?实在不行送你去县医院?”
宁昌松抢口道:“算了,刚才公社医院张医生来处理伤口时说,仁勤这个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要遭罪一些日子。他答应这两天还要来看。”
马孝福道:“既然当阳医院的医生能说这样的话,我想他就有把握治好仁勤的伤。再说要去县里也有近百里路,通往县城的公路几天没有一辆车路过,要走也靠人抬,一路颠簸他受不了。”
宁仁勤也微弱道:“大家不要担心,我想应该挺得过去的。”
马开和道:“这样的话,仁勤你就只有慢慢忍受了。我也希望你早日康复。还有那牛平时蛮听话的,怎会变成这样呢?”
宁仁勤有气无力道:“我也不知道,刚拉出门时很温顺的,谁知到了田头却变个样,发疯了。”
马开和道:“事情不出也出了,你就安心养伤。至于工分嘛,我们照给你算上去。老福爷,你说呢?”
马孝福道:“应该的。”
这时吴国才客气道:“开和,仁勤让你们操心了。”
马开和道:“仁勤受伤,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什么都别说了。”
马孝福道:“唉,这是伤痛,我们只是心急却不能分担。如果是抬东西,兴许一个帮上三五十斤,就会减轻负担。”
吴国才应道:“唉,出门不对头,只有慢慢受了。”
宁昌松对吴阿仰道:“仰嫂,你淘米煮饭,多煮一点,待会儿喊开生过来吃饭,今天幸亏有他,要不然后果不敢想了。”
马开和道:“不要煮我的了,我马上要回去。”
马孝福跟着道:“我也要走,一起走嘛。”
他俩站起,尽管吴阿仰、宁昌松等人再三挽留,还是走了。
吴阿仰抹了下眼,起身淘米煮饭。
宁昌全对吴国才道:“亲家公,仁勤这是十二条命啊。如果当时没有马开生在场,想都不敢想!”
吴国才道:“唉,真是不幸当中万幸。不过,我想仁勤肯定受一些内伤,光靠西医治疗恐怕好不快,我明天还是去县城找中医开方子调养一下才行。”
宁昌松道:“说的是,这就靠大家都想一点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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