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包产到户前夕-《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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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宁义正在门前喂鸡。他手撒一些谷子,两只鸡一公一母,扑腾争着啄食。公鸡早会打鸣,到了过年就可以抱着打架了。宁义想道。

    马虎和马庆走了过来,在路边停住。

    “义,你在那里干什么?”马虎问道。

    “喂鸡。”宁义道。

    “喂完了没?”马庆问。

    “可以了。”宁义答。

    “你过来,我们有话对你说。”马虎道。

    宁义走了过去,看到马虎和马庆一脸的神秘,问道:“什么事呀?”

    “我们马上有肉吃了哩。”马虎悄声道。

    “有肉吃?”宁义问道。

    “昨晚我爸从你家来了后就对我妈说,这牛斗人,有了一次就会有二次,留不得。我妈就问打算怎么处理。我爸说,开和要杀牛。我估计我们要有牛肉吃了。”马虎道。

    一说到有肉吃,三个小孩就在那里垂涎欲滴,他们已有几个月吃不上肉了。

    马虎说得没错。马开和是要下决心杀牛了。农户圈养的牲畜中,牛是集体财产。冬种快要结束,一天晚饭过后,马开和召集一队的户主到宁昌松家商量怎么处置这头黄牛。宁仁勤躺在床上,吴阿仰去翁密寨娘家拿药尚未回来,于是让宁义去听一下会,看是怎么讲。宁义一听要去热闹的场合,求之不得,咚咚地跑下去了。会场里议论纷纷,烟气腾腾。大家一致认为,这牛斗人,不是好牛,留不得。马开生掏出一包蓝雁纸烟,递给身旁几人,点火吸了一口说道,把它杀了,大家打一顿平伙,剩下的肉分给各家各户。大家听了,都说好。其实都饿肉了。马开和就说,怎么跟大队说这个事?马开宗出主意道,就说这牛斗人,如不及早处理,日后再斗到其他人,这个责谁来担?然后邀请他们来吃牛庖汤,再割几斤肉给他们带回家,他们还会有意见吗?马孝福在一边感叹道,还是年轻人思想活络!

    第三日,天空放晴,泥泞的路面渐渐变得干硬,人们出门走路轻松多了,大家的心情舒畅起来。

    宗流寨东头古树脚下有一块草坪地,约为两百平方米,各小队每次杀牲畜时都习惯拉到这里来安排,主要是用水方便。

    午后,马开生、马开宗等众人从马开和家牛圈里把大黄牛拉了出来。大黄牛似有预感,一声不响,两眼泪水汩汩涌出,叭嗒叭嗒淌落地下。路边几只白狗汪汪在叫,情形难免让人动了恻隐之心。有几个老人看见了叹息道,牛是不斗人的,可能把人看成什么东西了,才瞎了牛眼,做出鲁莽的傻事。

    年轻人不管这些,心里乐滋滋的,有牛肉吃了。

    一队的户主除了宁仁勤外,均陆续往寨东头大树脚那里走去。马开生、马开宗等五六个壮汉牵着牛慢慢走路,黄牛后面跟着一大群孩子看热闹。马虎、马庆、宁义和宁忠,还有马小雨几个小女孩都在里面。孩子们从没见过杀牛,都觉得十分好奇,满怀期待结局的发生。

    拉牛到目的地后,人们扛两根碗口粗的长木头过来,捆绑在牛身两边。牵牛鼻的绳索绕着两根木头的一端几圈,绑紧,打个死结,用一块黑布蒙住牛头。牛一动不动,任由人们的摆布。只是当人们用大麻绳把它的四足捆成一团推倒在地时,它好像挣扎了一下,然而毫无用处,十多个大人已经把它死死压住了。此时,马开生拿着一把锃亮的大尖刀,走了过来。马开宗也端一个大木盆走到牛脖前放下,盆里放一层少许盐水,准备接牛血。只见马开生用手泼了一些水到牛脖下方,伸手抹了下牛脖湿水处,一刀捅进去,停留一秒左右,又迅速抽出。只听牛“卬”的一声,牛脖间一股鲜血激喷而出,血花四溅,而后又汩汩流到木盆里,牛脖慢慢变得无力。

    “好啦!”众人欢呼,人声鼎沸。

    马虎、马庆兴奋极了,呀呀大叫,手舞足蹈。

    宁义也显得十分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滋味,他也道不清。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就觉得冥冥万物中强食弱肉竟是这般的残忍。此刻,他已全然忘记就是这头牛差点将他的爸爸抵死。

    宁忠的眼神掠过几丝恐惧。

    马小雨却呜呜哭了。她痛恨人们的无情,怎能这样对待她家的黄牛。殊不知杀牛就是她的爸爸在组织谋划。很多时候,孩子和大人的内心世界千差万别。

    杀牛不剥皮,往往是用烂棕毛或稻草来烧皮毛,然后连皮带肉煮食。每户只能有一人出米出酒来打平伙,剩余牛肉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行动上要悄悄的,不能惊动公社。久而久之,这种杀牛方式在当阳公社的各个生产队上就有一句流行暗语,称为“烧烂棕毛”。通过这次杀牛,宁义听见宁仁志嘴里一直念着“烧烂棕毛”,于是追问之下,便得该称呼的诠释。

    宁仁勤躺在家里养伤,吴阿仰带着几个娃娃还小,自是没人去参加打平伙了。宁昌松拎一串牛肉走进宁仁勤家,对宁仁勤说:“队上按人头来分,你这里就只得四斤六两,但考虑到你没人参加打平伙,且又受了伤,他们多送了两斤,共得六斤六两。不过,这牛肉是发物,你还是要忌口。”

    宁仁勤的伤口换了几次药,又内服一些中药调理,气色好了些,可仍中气不足,说:“谢谢了,松爷。我是不能吃牛肉。你们在谁家打平伙?”

    宁昌松道:“就在我那里。”又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宁仁勤道:“你走吧。”

    宁昌松匆匆走了。

    宁仁勤让宁义去喊外公一家来吃牛肉。快到傍晚的时候,只有吴国才一人陪宁义过来。吴阿仰问道:“爹,我妈和我弟呢?”

    “没空。”吴国才简单地应了一声。

    吴国才亲自动手,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牛肉。吴阿仰先喂宁仁勤吃饭,然后喊孩子们围在灶边,准备吃饭。宁义便说,要吃爸爸剩下的白菜汤。吴阿仰奇怪道:“为什么?”

    宁义沉默不语。

    吴国才和颜悦色道:“义儿,你跟外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宁义就把白天看到杀牛的那一幕说了出来,并说不知怎地一看到牛肉就恶心。

    吴国才听了,抿一口酒,笑道:“义儿呀,不必为这事难受。想当年外公扛枪打仗,看见很多人死在面前,鲜血淋漓,面目全非。外公当时又怕又恶心。但经历多了便见怪不怪。世间万物凡事皆有个定数,该去的去该留的留,该生的生该死的死。我们不要钻进一个死角里转不出来。你今天看到的,也许会让你一辈子不能忘记。但那牛该杀,因为它犯了大错。或许它没有错,但我们人类是要吃肉的,它让我们有了借口。你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要坚强,要勇敢。来,把这筷肉吃了!”吴国才夹一筷牛肉递到宁义面前,宁义摇摇头,还是不接。

    这次二队和三队看到一队烧烂棕毛了,他们也一直想找个机会烧烂棕毛。于是二队队长马孝古和三队队长马孝山就分别去找马孝海和马开坡汇报工作,要求烧烂棕毛。

    马孝海和马开坡就说,你们队的牛又不斗人,烧什么烂棕毛?马孝古就说,他们队里有一头牛太老了,走不动路了,恐怕过不了这个冬,想起它日后的造孽,还不如趁早帮它解脱。马孝海就骂道,鬼扯!想吃肉想疯了。但一想到自家刚在一队吃上牛肉,心便软了下来,就说要烧烂棕毛可以,但既要找个节日,让大家高兴一下,又不能太声张,以免招惹麻烦。如果做到,就去弄。马孝古当即拍胸脯道,但请放心,我们干这些事有经验,一向干净利落,不会出什么岔子。

    而马孝山说得更邪乎,他说最近发现队上有一头小牛脚蹼上多了一个趾,这是很不吉利的,如不及早把它消灭处理掉,弄不好要发生天灾人祸。两个大队领导听后,哭笑不得,挥一下手道,处理就处理。他俩也明白,反正不会少他们的一份。

    二队和三队就选择在“过阳历”的这一天烧烂棕毛。“过阳历”其实就是过元旦节,农家人数日子就喜欢沿袭老人们的方法,爱用阴历,故对阳历还显得很陌生。这个时候,天气已是北风凛冽,稻田里水面上已经凝结一层薄冰。

    人们在田土里的活路相对少了些,而是以砍柴割草为主。他们就抬着篾筐,装着锄头和柴刀,上山挖青杠等杂木的树根,然后抬回来堆放在屋檐下,以备过冬御寒之需。

    这个冬天下了几场雪。当天地间银装素裏的时候,地面上的麻雀多了起来。马虎、马庆和宁义几个小伙伴就用谷箩和一节树枝来支在地上,树枝牵了一根绳索远远拉着,谷箩底下撒了一些谷糠作为诱饵以捕捉麻雀,却也增添了几分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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