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双陆-《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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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祖父赐教。”
“别伤了承沛性命。”
李承涣大惊,连忙下拜:“孙儿惶恐。”
“承涣,”太上皇的声音里透出疲惫,“这不是命令,而是祖父的请求。”
“孙儿……”李承涣以手加于额上,郑重下拜,“孙儿答应,只要承沛安于王位,孙儿必不会薄待。”
太上皇点头:“承沛还肯听我的话,我会劝他。”
祖孙三人达成了共识,数日之后,皇帝便正式下诏易储。
多年的筹划得以成功,李承涣可谓是扬眉吐气。可他很快就发现,这还不是他高兴的时候。因为就在废黜了李承沛的太子之位后,帝后将绮素嫁给了他。不久之后,他就从太子妃崔氏口中听到,是绮素和承沛一起向皇后请求,才让皇后答应了这件婚事。她到底还是嫁了李承沛,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原来是自己看错了她。
废太子长居京中多有不妥,故皇帝将李承沛封为平恩王,命他夫妇居于永州。李承沛夫妇离京前,他在宫内见到了他们。原本的太子迁居他地,而他这个庶子却入主了东宫,他本以为这样的相见必然尴尬,不想李承沛却十分平静。仿佛一夜之间,李承沛就换了个人。
李承涣看到绮素轻轻扯了一下李承沛的衣袖,李承沛状似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这样的默契让他觉得很刺眼。
“太子妃如此美丽,太子好福气。”绮素对他说道。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崔氏。崔氏的容貌比绮素美,性子也和顺,可他还是隐约觉得有缺憾。他想起那日同玩双陆,他对李承沛下的断语。此情此景之下回想,竟是有说不出的讽刺。可他面上却是淡淡的,甚至还能与她客气:“平恩王的福气看来并不比我差。”
她听了羞涩地低头,李承沛却笑得越发傻气。
后来他想,他是不是就在那时对李承沛起了杀心?为什么在失去了那么多之后,他的兄弟还能笑得那般没心没肺?
他答应过祖父,只要李承沛安于王位,就不会伤他。可若他不安呢?李承涣冷笑:李承沛和他流着相同的血,对权力的渴望早已藏在了他们的血脉里。在永州时的李承沛或许察觉不到,可一旦他回到了西京,回到这充斥着欲望的都城,他还会那般平静吗?
他再一次算计了自己的兄弟。他让李元沛回京,一步步诱导着他走向谋反的路。李元沛果然中计,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上元夜,李元沛谋反事发,他命宋遥审理此案。宋遥很快就得到了常山王的口供,李元沛与他乃是同谋。
他方召见了几位宰相,便有内官来报太后相请。
此时太后请见,必然是得了消息。他素来不愿违拗了太后,便急急赶去。太后手捻佛珠,坐于屏风之前。他见过礼,却瞥见一角衣袖微露于屏风之外。袖上的刺绣精美,让他知悉了此人身份,她必是为了李元沛而来。
太后想为李元沛求情。可他耗费这么多的心神,又岂肯让李元沛轻易脱罪?他故作不知根由,让太后叫宋遥来询问。宋遥跟随李承涣日久,自然明白李承涣的用意:有些话李承涣不便说,他却说得,因此他的口吻异常激烈。
李承涣一边斥责宋遥无礼,却一边用目光扫过屏风。露在外面的衣袖轻轻抖动,可见屏风后的人情绪很是激荡。他微微垂眸,随即举盏摔在了地上。这是给宋遥的信号,让他适可而止。
宋遥不敢再说,匆忙地退了出去。
太后瘫倒在榻上,过了许久才绝望地问道:“你们……要怎么处置他?”
他看了一眼屏风,默然片刻,最终轻轻地说道:“儿子尽量保全他的性命。”
李元沛被废为庶人,幽禁终身,他不必担心这个兄弟会再有翻身的机会,是以并不介意留下他的性命。太后没有再求情,显然她也知道,这是他的底线。她闭目良久,又轻轻说道:“宁王妃怀有身孕,她对此毫不知情。”
李承涣点头,答应让她留下。退出太后居室之时,他向屏风投去一眼,随即微微冷笑,若能早些知晓今日的结局,她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李元沛谋反一案很快定了下来:常山王被赐死,李元沛被贬居黔州;赐给李元沛的宅邸、财物一并收缴,对皇帝不满的大批宗室也被治罪。李承涣大获全胜。
宁王府被收回以后,府内所有东西都由内官列清,呈交御览。李承涣不过略翻了翻便将长卷推回,他对宁王府的物品没有兴趣。内官待要退出,他却忽然想起一事,问他道:“内中可有一副象牙双陆?”
听得皇帝相问,内官连忙翻阅卷中名物,最后回答道:“确有象牙双陆一副。”
他勾了勾手。内官会意,即刻命人找出那副双陆呈上。李承涣就着内官的手看了一眼,正是他和绮素对弈时用过的那副。
他留下了那副双陆。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解,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询问。待所有人都退下了,李承涣才打开棋盒,凝视着里面的棋子。经过这许多年,象牙的颜色已微微泛黄,却更显温润。他拈起其中的一枚,想着她是不是经常与李元沛打双陆,才会将棋子磨得如此光滑?
“陛下,”内官在门外禀报道,“太妃来了。”
“请她进来。”李承涣应道,顺手将棋子扔回了盒中,置于内室的箱笼之内。
王太妃便是当初的王昭媛。因与他合作,她最终得到了他的善待,得以在宫中颐养天年;而他也很满意这位太妃的识时务,内宫有不决之事,他更倾向于与她商议,而不是皇后。今日他特意将她请来,正是为了绮素的去留。
太妃果然善于察言观色,几句话之后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圣人难道想将她安置在我这里?”
“她是以祈福之名留在宫中的,与太妃一道更为妥当。”李承涣道。
“那……”太妃有些迟疑,“这孩子的将来,圣人有何打算?”
李承涣失笑,连王太妃这个盟友都疑心他想对那孩子下手吗?他温和地说道:“元沛有后,太后也好安心。”
太妃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她爱惜羽毛,虽助皇帝夺得了太子之位,却不愿自己手上沾血,便道:“这样也好,于圣人声名有益。”
见太妃明白了自己用心,李承涣笑道:“就有劳太妃照拂了。”
“分内之事,圣人何须客气?”太妃笑答。
很快她就将绮素接了来。初时太后对这样的安排颇有疑虑,后来见太妃照顾妥帖,这才放了心。李承涣不便与绮素接触,却时不时地来探望太妃,打听她的情况。
“她性子柔顺,照顾起来并不麻烦,”太妃说道,“只是我看她忧思甚重,精神一直不大好,也不知日后能不能顺利生产。”
这却是他无能为力的事,便只是道:“还请太妃多加留意。若缺什么,只管去找皇后。”
太妃应了,欲起身相送。他却摆了摆手,让她不必如此。太妃这才止步,目送着他离开。
回到会宁殿,李承涣从箱中取出那副象牙双陆把玩良久,最后叫来一名宦官,在他耳边吩咐数语,宦官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照看绮素的宫女打开房门,却见门口静置着一个尺余的木盒。她俯身拾起木盒,发现内中是一副象牙雕刻的双陆。
她将双陆捧回了屋内,笑着向绮素道:“娘子快看,好精致的棋子呢。”
绮素起身,见到盒中的双陆,打翻了案上盛酪的银盏:“这是……这是谁送来的?”
宫女摇头:“不知道,就放在门口,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绮素拾起一枚棋子握在手中,眼中不断有泪水涌出。
“娘子怎么了?”宫女吓了一大跳。
“我没事。”绮素匆忙拭泪。
宫女劝慰:“娘子可别哭伤了身子,对孩子不好呢。”
绮素擦干净了眼泪,对她微笑道:“你看,我这不是没哭了。替我梳梳头吧,今天我想出去走走。”
“这就对了。”宫女见她开怀,喜气洋洋地拿起了梳子,“娘子想去哪里?”
“去太液池边可好?”
“好,咱们就去太液池。”
宫女一边细细地梳理长发,一边与绮素说笑。窗外微风拂动,柳枝上的露水在晨光下滚落,在青石上溅起了一朵轻盈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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