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岔路口-《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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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月份,清平县城有生姜上市了。起初,嫩姜卖到三块五一斤,老姜卖到四块钱一斤。但渐渐地,市面上的生姜越来越多,卖价也日跌三次,半个月后跌至嫩姜五角钱一斤,老姜一块钱一斤。宁仁勤开始看着人家挖出去卖,迟迟不动,但宁义和宁忠伸手向他要了几次钱后,沉不住气了,也挖出一百多斤坐车到清平城头摆卖,恰恰遇上五角钱一斤的价格,心里直骂道,闯鬼了!今年又闯鬼了!一百多斤的生姜,付出半年辛苦劳累不算外,除掉来回车费和饭钱,也就得了几十块钱,算下来连买姜种和肥料的钱都难以敷上。他欲哭无泪,心痛如滴血。这时,张子成跑过来找宁仁勤喝酒,道:“大姨爹,今年种姜,大家一拥而上,行情不好,不要卖了,留做姜种。明年肯定有人收手,我们再大量种,也许会遇到好价钱。”
宁仁勤皱眉道:“说得轻巧,关键是娃娃在用钱嘛。”
张子成道:“实在不行就过来跟我要一点,挨过这个坎儿就好了。”
“这怎么成?我一家人靠借钱过日子,成什么体统?”
“那就少卖一点。”
“这还差不多,只有这样了。”
少卖一点?自家本来就不种多少生姜,何谈少卖一点?张子成喝了两碗红苕酒走后,宁仁勤回味着刚才的话,不由自讽道。
中考结束,宁义他们又晃晃悠悠地挑着行李回到了宗流村。马虎在去年年底到西藏当兵了。这一两年,边疆战事渐少,日趋安宁,参军有所竞争。马龙虽说在给单位看门,但毕竟是个战斗英雄,他和区武装部杨勇部长都很熟,于是为马虎说了几句话,马虎最终如愿以偿。马虎初到西藏时给宁义来了一封信,说第一次上西藏全车十多个人在山脚下豪情万丈地唱着歌,到半山腰后人人变得有气无力,车子再往上走就感到胸闷气促呼吸困难,这时就有人开始呕吐不止,全车人只有两个瘦小伙安然无恙,其他人都流出鼻血。马虎第一次遇上高原反应,真的非常难受。宁义从中了解到高原气候的恶劣,对居住在那里顽强生活的人们由衷敬佩。最近,马虎又来了一封信,里面说到部队也复杂,人与人之间稍为不慎便会发生摩擦。有些士兵家住城市,看到乡下来的士兵话语粗鲁,他就有点看不惯,而乡下的孩子个性倔强,双方就容易发生口角,就动起手来。双方都有老乡在部队,最后发展到打群架,有的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结果有些人就被处分。这次和马虎一路当兵的有两人被关禁闭。原来部队并非宁义平时想象中单纯与和谐。
马庆也不回家。他的爸爸马开邦和二姐夫杨华宇跑到一个外县的乡村卖假金银,一下出手很多东西,收了不少钱,当离开村庄后便飞快跑了。然而他们走出不远骗局就被戳穿了。村里几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追了上来,杨华宇年轻脚力好就跑脱了,马开邦手脚不够麻利被围打一顿,奄奄一息。待当地人散去,杨华宇扶起马开邦几经辗转来到县医院住院,医生一检查连说内伤十分严重。马庆一考完试就迫不及待地过去照护爸爸。经过几天的抢救,马开邦方能回过气来,发自内心感叹道,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能再过了。马开邦此刻幡然悔悟,显得人未老心已老。马庆在一旁听了,不搭腔,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不过这一行当,跑到乡下欺骗老实人,慢慢地行不通了,这些骗人的伎俩逐渐被他人识破。马开宗也被捉进外地派出所一回,受了几皮带抽过后,一个干警突然说,你们这些诈骗犯,愿意拿钱保释出去还是坐半年牢?结果他的家人东拼西凑五千块钱交了上去,然后就被释放出来。五千块钱,在宗流村对于普通大众而言是个天文数字,但对于跑江湖的人来说的确不算多。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还是老大,马开宗出来不几日又约人出门骗钱,他觉得当个小队长已经没有这一方面来得实惠。宁义回到家后,这些个事有所耳闻,他不由想到了那个被枪毙的吴学旺,马开宗他们会不会走到那一步路?不会!马开宗也曾经笑着对别人说,这年头只要不做得过份,拿钱就可以摆平一切的,没事。
宁仁风不在家,他在插秧过后就随着村里大多数青壮年下到广东茂名砍树子。是谁带的路?原来宁昌全的二女儿阿杏写信回来,说茂名有林场招人砍树,抵工二十块钱一天,看是否有人愿意下去。宁昌全年纪大了不想出门,宁仁锦和宁仁东就背着行囊到茂名一看,确有其事,但需要人多,最少也得几十号人。于是打电话转到村里喊人,活路长期做,而且插秧、打谷子农忙季节还可以回家,谁愿意下广就赶紧过去。宁仁风一盘算就感到比去湖南株洲打谷子强多了,至于在家种植农副产品挣钱就更是无法比,于是和人们纷纷相约下去。过了一段时间,有的人爱到处窜,又在遂溪、岭北、吴川等地找到了活路,然后又有几拔人下去。这时,整个宗流村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清静。而宁仁勤一则拨弄生姜地,二则这两年经常出现头晕,体力大不如前,就没有下去。可是,在家里确实找不到钱。
中考过后,大家耐心等待分数下来。
宁仁德上有哥哥姐姐,两个哥哥也跟着人家一起下广打工,他的学费自然不用太操心,只要帮着家里做一些家务就行了。他除了割草砍柴外,有时还帮妈妈挑大粪到菜地里,然后有时间就到村里球场打篮球,完了又下到银龙河洗澡。他和宁义时常在一起,过得十分开心。
马小雨在家里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家里繁重活路肯定轮不上她来干,但是她也不甘闲着,经常陪着妈妈到菜地里薅草掏菜,然后就是挑水喂猪,偶尔有空便打开收录机听歌曲,随着音乐的节奏轻漫舞步,疯疯癫癫地搔首弄姿。她的爸爸马开和还是村长,每年都得到国家的一些补贴,再加上妈妈李梅勤劳养猪,田土里的活路尽量按着国家推广技术来做,栽种计划有一套,一家人的生活丰衣足食,过得有滋有味。
宁义和宁仁德在一起时心态比较轻松,但回到家后就不得不感受现实生活的窘境。每当晚上三兄弟共躺在一张床上时,盛夏闷热的空气无法驱散,身上汗水淋漓,木床上的竹席被湿透了。宁仁勤当年在修建铁路时买得的一床蚊帐有些小套,挂在木床上还是遮盖不住,以吸血为生的蚊子嗡嗡在叫,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一不注意就往人身上肆意叮咬。有时睡意正浓,迷迷糊糊间突然感到身上某处一阵痛痒,本能地一巴掌拍下去,“啪”的一声,一只血肉模糊的蚊子粘在掌心上,在消灭蚊子带来快意之余,却也感到十分恶心。宁兆读小学了,人挺懂事,宁义小时能做的家务他也一路做过来,他年幼单纯,心无杂念,一躺到床上便轻轻打着鼾声入睡了。宁忠往往睡不着,翻来覆去,两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帐顶,一言不发,似在思考什么。宁义亦如此,家里生活的困顿使他深陷迷惘。他本打算考完试后就让宁仁风带去株洲打谷子,谁料宁仁风早下广东去了。怎么办?他不可能呆在屋头。目前正处于农闲时节,田间稻茬开始抽穗,土里农作物除了生姜外,尚有一些苞谷正待收进家,这些都不需过多劳力。该做什么才能挣钱呢?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上城收酒瓶。现在长大了,心态不如从前,毕竟下不来脸。咋个办?他不断寻思,脑海里忽闪一个念头----卖冰棒。对,卖冰棒!他平时看到一些人挑着冰棒箱走乡窜寨,生意不错,不知能挣多少钱,试一下吧。
白天时,宁义对宁忠说:“忠,我想去卖冰棒,你看怎样?”
“可以呀,哥,你去卖得顺了,到时带我一起。”
“嗯。”
“可是本钱呢?”
“跟爸妈要。”
吃晚饭时,宁义把想法跟父母说了,宁仁勤反对道:“这是做生意,我们家可没谁做过,搞不好连本钱都没了,这口饭不是我们吃的。”
吴阿仰附和道:“是呵,义儿,还是找一个稳当一点的活路做吧。”
宁义反驳道:“我怎么不做过生意?以前不是卖过酒瓶吗?”
“那不同,你收酒瓶几乎不用本钱。”宁仁勤道。
“爸,妈,你们就给我二十块钱,让我去试一下吧。”宁义央求道。
“不行!反正家里的钱不能拿给你去浪费。你有本事就去外面找钱,要不就老实在家待着,帮我们做一点活路也好。”宁仁勤坚决道。
“我一定要出去!”宁义感到爸爸不但思想保守,而且对自己缺乏最起码的信任,也豁出去了。
宁忠、宁琴和宁兆在一边静静看着,谁也不敢说话。
宁义跑去找张子成借二十块钱。张子成听了,笑道:“你能去学做生意,是好事。二十块恐怕不够,你就拿五十块钱去,到街上后不一定只做冰棒生意,看什么能赚钱就捣腾什么,明白吗?”
“嗯,谢谢二姨爹。”
“咦,你不管考试结果了么?”
“不影响,分数要二十多天才出来。”
宁义邀约宁仁徳结伴到城里出冰棒卖。宁仁德摇头道,去不了,家里二老年岁有些大了,还是在家协助他们做农活为妥。宁义想想也对,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情况,就不勉强了。
当晚,明月高悬。许多人家闩门熄灯,正要上床睡觉。宁义打着手电走到马小雨家屋外,“嗺----哨----”地打了声口哨。他这是给马小雨发出暗号,也是第一次在晚上向心仪的女孩打口哨,心里竟然有些忐忑,好像做贼似的。这哨音曾经在学校给马小雨吹过,不知她是否听得懂,只有耐心等待了。这年头已不像十年前,男女青年谈恋爱还要对歌,而是改变了形式,男孩给女孩打口哨发信号,女孩出来后要是喜欢男孩就一起走到僻静处悄悄聊天,不再有以前那种大众之下瞎摸奶的现象。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马小雨家大木门“咯吱”地响了几下,李梅在屋里喊了一声:“小雨,你去哪里?”
“我到外面有事。”马小雨应道。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呀?”李梅追问道。
马小雨不吭声。
“年轻人的事,管那么多干嘛?”马开和嘟囔道。
马小雨走出屋外,一身合体的白衣黑裤,穿着平底布鞋,扎着马尾。在恬淡的月光下,皓齿明眸,干净利落。她拿着手电晃射一下,终于看见宁义,抿嘴一笑,依依袅袅地走过来。
“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没什么事吧?”马小雨低声道。
“没有,太热,睡不着,就是想找你聊天。”宁义小声道。
“走,我们去牛圈那边清静一点。”
“嗯。”
他俩往马小雨家的牛圈走去。牛圈离大房子有三四十米远,较为遮眼,悄声说话旁人听不见。宁义从牛圈储物层扯出一朵干稻草下来,铺垫在牛圈边堡坎平石上,让马小雨坐下。马小雨拢脚勾腰坐了下去,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拍着身边的稻草,对宁义道:“你也过来坐呀。”
“我不敢坐。”
“为什么?”
“怕你。”
“怕我?我又不是老虎。”马小雨用手指着自己,咯咯笑了。
你虽不是老虎,但我从没和女孩这么近距离相处,就怕心猿意马。想归想,宁义还是挨着马小雨身边坐了下来,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皂水味道,说:“小雨,你知道吗?刚才在你家屋外,我不知怎么搞的,感到很害怕,心里怦怦跳,就怕你不出来。”
“哦,你有那么在乎我吗?”
“嗯,现在见了你,我心里坦然多了,不过还是有点不自信,除非你愿意借一些力量给我。”
“我有什么力量?怎么借?”
“让我握住你的手。”
“去你的!嘿,宁义,平常看你一本正经,今晚怎么油嘴滑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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