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英雄和狗熊-《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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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宁昌松的家人也陆续回来了。大家听到噩耗传来,悲痛欲绝,哭得呼天抢地。马孝福这边听到了,也跑过来看怎么回事。马开和把他拉到一边,说了下情况。他一听到马龙有一只脚不在了,差点背过气,踉跄跑回屋。他家一下哭声一片。
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纷纷前来吊唁。宁仁勤和吴阿仰收活路回来一听到宁仁志出事,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奔宁昌松家来。吴阿仰又和马阿娜她们哭成一团。
吴元伟看着这阵势,眼里噙着泪花,对杨勇说:“杨部长,这个时候恐怕不宜多说话,我们还是先到马村长家坐一下。”
杨勇也认为有道理,几人便向宁昌松说了一些抚慰的话,然后又来到了马开和家。此刻,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过了几日,宁仁志的遗物送回来了。除衣物等其它外,还有一封信。信中写道:
爸、妈、哥姊妹们:
您们好!
当您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倒下了。我们隶属昆明军区118团,已接到命令,即将开赴前线收复老山。现在,我们每个战士都剃成光头,主要是为了在战斗中负伤好包扎。部队还让我们每人写一封信存放,以备作遗言。此刻动笔,胸有千言万语却无法付诸颤动的笔端。只是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出往日的一幕幕,有父母的谆谆善诱,有兄弟姐妹的欢声笑语,有家乡那独具特色的风土人情。每一样都生动传情,每一样都忘记不了。
可是,作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战士,保卫边疆安宁,捍卫国家尊严,是我们的神圣职责。我们义无反顾。我这一上前线,生死未卜。若还能回来,我将尽心尽力孝敬二老,让老人安度晚年。若我回不来,那就只有来生再回报二老的养育之恩。请大家不要悲伤难过,万水千山总是情,人生何处不青山。同时希望二老和大哥大嫂能够和睦相处,都能够过上一个好日子。
永别了,我的父母!永别了,我的兄弟姐妹!
此致
敬礼
您们的儿子和兄弟:仁志(拜上)
1984.4.25
送出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得回来的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宁昌松叫了一声我的傻儿呀,造孽呀。失声痛哭。
吴国才听到了宁昌松家的不幸,于是过来向宁昌松吊慰。大意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逝者已矣,生者继往,还是节哀顺便吧。宁昌松道,先前听到的是人家,只是得到一个不痛不痒的话题;如今大祸临头,才知心在滴血的痛楚。两个老头惺惺相惜,都流下了两行饱经沧桑的泪水。
吴国才来到宁仁勤家,感慨道,从古至今,做人最苦的是农民,生命最贱的是当兵。
这一切,宁义默默地看着,感受着。他那可爱又可敬的堂叔已经走向天国,不见挥手,永远的离开了他们。人生的辛酸哀苦给了宁义一个直面的感观。
马虎也变得沉默寡言了。他的爸爸和哥哥已经远赴医院看望二哥马龙,听说国家以后还要给马龙安装假肢。
生活还得继续。激动人心的话题经过时间的推移慢慢地被冲淡了。人们生活的页码不断翻新。插秧过后,宗流村的进村公路便要启动了。马开坡和马开和请来了县交通局有关技术人员进行实地堪察,确定了三条线路走向:第一条路途远,弯道多,占用农田面积宽,补偿大。第二条路途近,又平又直,几乎是荒地,但有一座坟墓必须迁走;第三条坡度大一些,也几乎是荒地,但有一片陡岩,工程量大,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经过一对比,大家一致认为第二条是最理想的线路了。既然确定了线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迁坟。而坟主便是马营长的父亲。马开坡就去找马营长做思想工作。谁知马营长一口回绝,死活不肯。马开坡就非常生气,回来对马开和发牢骚道:“他这人太顽固,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喊民兵把他家的祖坟刨走,我看他又能咋个办?”
马开和就劝道:“这虽然是个公益事业,但现在已经不是集体时的那些年代了,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马开坡道:“还要等什么时候?现在的人不给点颜色看,他不知天高地厚!”
马开和道:“这样吧,我明天再去找他谈一下。他这个人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得通,还得靠时间来磨。”
马开坡道:“你去试一下也好。”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凭这一年来干计划生育工作的经验,不下狠手是干不成事的。他就是靠下狠手抓出成绩,在当阳乡里小有名气,比较受到乡领导赏识,给他挂上了乡计划生育工作组副组长的头衔。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政府开始实施时采取的是温和政策,以宣传教育为主,要求群众配合工作。但是人们“多子多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宗接代观念依旧根深蒂固,有些人家前两胎是女孩,他还要生男孩。然而生下来一看是女孩,他还要再生。计生工作组来了,他们就东躲西藏。这时计生工作组就有人说,想跑?我叫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自一九八三年下半年起,计生工作采取了新的手段,谁家超生,三百五百的罚款;谁逃避计划生育政策不去执行上环结扎手术的,也要罚款。人不在家的,计生工作组一行二三十人就上门拉猪拉牛,上房撸瓦,打房拆板,凡是值钱的东西一收而空,手段十分极端。而各村的支书便是计生工作组成员,他们在本村不动手,只是充当情报员,到了外村就“大显身手”了,尤以马开坡的工作做得突出。这样下来,倒是震慑住了一些老实人,计生工作取得一定效果。但许多超生户纷纷跑到外面躲避,计生工作组拿他们无可奈何,就只有拉猪刮瓦了。拉猪刮瓦拆房,这是可以增加收入的一个渠道,除了部分上交当地财政外,更多的便是拿来给大家瓜分,计生工作人员的积极性更高了。这时,严肃的计生工作已变成见钱眼开的敛财手段。不管谁承不承认,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晚上,马开和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正为迁坟的事殚精竭虑。每个人都有他的心灵触动点,马营长的触动点在哪里呢?马营长从小失去父母,年轻时又好斗。为什么打架?据一些老人说,当时有人不经意中骂他是野崽。别看他平日大大咧咧玩世不恭,他却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想着想着,瞌睡来了,他眯上了眼。
第二日,马开和找上马营长,递一支纸烟过去,道:“老水爷,这两天不去碾房了?”
“现在家家都去找柴油打米机,到碾房里没几人了。而来的基本上是本队的人家,又不能收米面,无法干下去了。”马营长道。
马开和道:“社会不断发展,人们的观念也在改变,老百姓都图方便了。”
马营长突然道:“开和,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了,如果是迁坟的事,那就免谈!”
马开和笑道:“我正是为这事而来。”
“这就没有什么说的了。马开坡昨天来我这里粗声粗气的,我就跟他说,老子到外面混的时候,你还爬在地上捡鸡屎吃呢!”马营长语气生硬。
马开和依然笑道:“老水爷,你能不能容我多说两句?”
“你想说就说吧。”
马开和道:“这个修筑村公路,不只为我好,也不只是为你好,而是为了我们宗流村全体村民好,为了我们宗流以后的子孙后代好。你老当年出过远门,当过营长,见过大世面,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肯定比我们更能懂得这个道理。这次堪路,交通局再三对比,已找不到更好的第二条路线了。我们也想绕坟走,但那个地方上下都是绝壁,却只有迁坟。请支持一下,我们将按有关标准来补偿迁坟费。”
马营长冷冷道:“就算懂得这个道理也不能迁,那是刨祖坟啊!”
马开和道:“老水爷,修路迁坟历来就遇到,你不是第一家。从清平到当阳这条县道不知迁出多少座坟墓,因为这是公益事业,谁都得无条件配合完成。我们修的这条村公路,不只经过你家的祖坟地,还经过人家的土地。人家都同意了,你不同意。我们将召开村民表决大会,约法三章,谁不修路,谁不支持修路,我们自己想办法修好了,以后不准他家过,连他的子孙后代也不能过。请你老和家人考虑一下。我明天再来找你。”说完起身走了。
次日上午,马营长倒找上门来了。他说:“开和,我不是不支持大家修路。我确实心里为难嘛。你想,老父在我幼时病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入土为安,现在又把他刨出来,我于心何忍?但你昨天话都说到那个份上,看来只有得罪老父了。”
马开和道:“老水爷,我也不想说重话,但为了群众的利益,我只能豁出来了。希望你能理解。这是一件修阴功的事,相信老祖公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他不会怪你。在这里,我代表全村人感谢你一家,我们将按相关标准补偿迁坟费。”
过后几日,马开坡和马开和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要求每户出一百块钱,然后把待修村公路分成三段包给各小队。各小队长又要求每户出一个大人来修路。人们扛锄头、铁铲、十字镐和铁锤,以及拉胶轮车,大家干得热火朝天。
修公路有挖方,有填方,有砌堡坎。这日,宁昌全、马开邦和宁仁锦正在砌一壁堡坎。他们一边干活路一边摆谈。宁昌全问马开邦道:“开邦,不见开生来干活路,他还在城里忙工程吗?”
马开邦朝四周瞅了一下,低声道:“他在住院呢。”
“住院了?生的什么病?”宁昌全问道。
马开邦道:“男女病。”
“男女病?该不会是在城头公厕里贴的治疗那个什么病?”宁仁锦好奇道。
“就是那个,听说难治得很。”马开邦道。
“怎会得那个?”宁昌全有点难以置信。
马开邦道:“你们有所不知,现在城头可复杂呢。每到傍晚,就有一群年轻妇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县城丁字口摆瓜子卖。每人面前摆一张簸箕,簸箕上摆上几个瓷杯,杯里装满葵花子。这时有过路人便问多少钱一杯,她们就说五块。不明就里的过路人被吓了一跳,骂道,是不是疯了?五分钱一杯差不多!她们不疯,她卖的不是瓜子。有些熟行的听到五块钱一杯,便说五块我要!那女的就说,先把钱付了,我带你上楼去要。开生他们年轻一些,人又好动,找得两块钱就经常光顾这些地方。去多了就上瘾起来,就要出问题。开生就感到下身发痒,开始用手去抠,哪晓得越抠越痒。到后来那东西竟然溃烂了。开生大吃一惊,赶紧上医院。医生说这病不好治,得花一些钱住院。开生身上也不剩多少钱,便跟马开峰得了一百块钱,估计这一两天也要出院了。”
“这个社会怎么什么都有?”宁昌全奇怪道。
宁仁锦笑道:“不管白猫黑猫,找到钱就是好猫。”
马开邦道:“是啊,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了。不过话说回来,大家刚才说到哪里丢到哪里,不要去传。”
宁昌全和宁仁锦都笑道,不传,不传。可是听到的不只他俩,当马开生还没回到家,全村人都知道有这么回事了。马开生的婆娘李玉莲就感到特别丢人,在人前都低着头走路了。
因为全靠人力,进村公路断断续续地修了大半年,才理出一条毛坯路来。这时已是一九八五年春天,正值梅雨时节。人们便说,来春水好,这路基就会结实,到时再铺一层砂石,就可以放车进来了。
“宁仁风!宁仁风!”张立涛正在黑板上写字,听到下面有人呼呼酣睡,转身一看是宁仁风,大喊起来。
宁仁风动了一下,抬起头,睡眼惺忪,连忙用手揉搓脸上。
“站起来!”张立涛命令道。
宁仁风站了起来,眼神忐忑地看着老师。
“你经常大清早在教室里睡觉,晚上干什么去了?”张立涛用粉笔敲着讲桌质问道。
“不干什么。”宁仁风嗫嗫道。
“不干什么?是不是玩马郎去了?”
“不是。”
“还不是。你以为老师不知道吗?你还小,不要怕以后讨不上媳妇。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只要把书读好了,以后什么样漂亮的媳妇就都会往你家跑,知道吗?你现在是一名留级生,要有羞耻心。你看宁义、宁仁德和马小雨三人,和你是同一个村,而且还是升级生,谁的成绩比你差?要努力啊!唉,有天无太阳了!坐下!”张立涛训了一通。
宁仁风默不作声地缓缓坐了下来。
许多同学在底下窃笑起来。马小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敢出声。宁义和宁仁德勾着头看桌上,更不敢出声。他俩其实也想笑,就怕好朋友宁仁风生气,便忍住了。
玩马郎就是窜寨逗姑娘。宁仁风也快十五岁了,表现得有点早熟,他和马虎经常喜欢在晚上窜寨逗姑娘,有点上瘾了。马虎去年小学毕业考不取初中,现还在补习,和马庆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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